蘇東坡談管理之道

作者：著名國學專家 段俊平

中國企業(yè)家都會面臨一個重大課題，面對名目繁多的管理學書籍，該如何進行選擇，管理的大道究竟是什么？面對紛繁復雜的管理事物，如何找到適合自己的企業(yè)且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中國企業(yè)。翻閱近代管理史，只有西方的管理科學和日式管理科學，并沒有中國自己的管理學。圖書館和書店的書架上只是德魯克、彼得、泰勒、法約爾、松下幸之助等等的西方和日本的管理理論書籍，一本中國化的書籍都沒有，所以大多中國的企業(yè)家只能把這些純西方化的管理理論作為自己企業(yè)的管理圣經，結果發(fā)現(xiàn)在管理實踐中，這些西方的管理完全不適合中國的企業(yè)和中國的員工。原因很簡單，中西方的文化不同，管理方法肯定不同。

不一樣的文化土壤必然會培育出不一樣的管理模式。中國從幾千年前的氏族時代就構建了獨特的管理方式。堯、舜、禹這些傳說中的君主都因為他們順應中華民族的深層心理來管理教化民眾，才成為了中國幾千年來被傳頌效仿的杰出管理者。

中華民族是一個傳統(tǒng)的農業(yè)民族，農業(yè)社會靠天吃飯，人們敬仰天地，天不但被賦予了撫育萬物、奉養(yǎng)人類的屬性，也逐漸被賦予了道德比類與審美觀賞的屬性。人們不但向天地學習如何做人，也將天地看作擁有最高權威、默默無言的管理者。中國人把天對人類的管理思考總結，應用于人與人之間的管理中去。這些在洪荒時期便播種在中國人身上的文化基因代代相傳，在今天也難以改變。自古以來，管理者都要順應這文化基因來進行管理，否則不但達不到管理目的，甚至還會自取滅亡。

雖然不可否認近代管理思想源于西方，西方100多年前就產生了一套體系嚴密的管理理論，但西方的管理學是一種追求標準化、制度化的科學，有著注重邏輯、崇尚實證的理性精神，而這種精神正是建立在西方獨特的文化土壤上的，從古希臘時代開始，西方就脫離了血緣紐帶與農業(yè)社會形態(tài)，進入城邦文明，形成契約化與法制化的社會，近代資本主義社會更是引入工業(yè)社會與民主政治的模式，在此基礎之上，構建成了現(xiàn)代管理體制。而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截然不同，中國社會幾千年來是血緣宗法制的社會，靠人倫道德而非法律來維系，在一個相對穩(wěn)定和有血緣關系及其他關系為紐帶的圈子里，人情關系甚至超越了契約關系，在中國人骨子里辦事首先要有情感，然后是其合理性，最后才是歸于是否合法，所以中國人講的是“情理法”并重，因此單純用西方崇尚理性和規(guī)范的制度化管理理論顯然不適應中國企業(yè)。（更多有關中國化管理相關觀點，可以參見著名國學專家段俊平先生文章觀點）

我們不可否認近一百年中國更多的是學習運用西方式管理，對中國傳統(tǒng)的哲學智慧的反思和整理非常之少。中國的傳統(tǒng)管理與整個國學一道，作為封建中國落后的罪魁禍首加以批判，作為孔孟之道也受到粗暴的傷害。古代帝王的治國之道被看做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愚弄人民的手段而被鄙棄，近代曾經輝煌的儒商被看作一個歷史悲劇而塵封。一批又一批的政府官員與企業(yè)領導出國學習，回來便都大刀闊斧的根據(jù)西方模式和經驗進行改革，對于自己的老祖宗不屑一顧。而現(xiàn)在許多問題正在慢慢顯露，經濟發(fā)展中忽視了人的存在，盲目追求冰冷的GDP數(shù)字，自然環(huán)境淪為犧牲品，社會中不均衡的發(fā)展矛盾日益突出，物質生活日益豐富的同時人們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機，幸福感越來越低。

中國企業(yè)的壽命普遍之短也是近年來被廣泛關注的現(xiàn)實，有關資料顯示中國企業(yè)的平均生命周期僅為2.5年，不及發(fā)達國家的四分之一，每天全國都有成千上萬家企業(yè)倒閉。這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是沒有找到適合中國特色的管理經驗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以中國目前的市場經濟、社會文化發(fā)展狀況來看，盲目推行西方管理經驗必然是不明智的。管理好一個由中國人組成的大企業(yè)，我們不能否認必須有規(guī)范的西方科學管理流程，因為沒有規(guī)矩就不成方圓，現(xiàn)代化的企業(yè)科學的分工合作是必須的，科學的流程和規(guī)范的制度雖然能提高企業(yè)的效率，但是光有這些，管理顯然還是遠遠不夠的。比如富士康的制度化、流程化管理堪稱西方科學管理的典范，然而為什么接連發(fā)生員工跳樓事件？其實西方硬碰硬的管理模式并不能完全適合中國本土企業(yè)，西方管理模式雖然很科學，但也有它的短板。中國人重感情、重道義，突然面對西方冰冷嚴格、對事不對人的管理制度，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能適應。而現(xiàn)在就必然會造成管理者與被管理者關系緊張，更加影響企業(yè)的運作。因此，中國的現(xiàn)代化在學習西方的同時，必須要從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中尋找適合中國企業(yè)的中國化管理方法。

當然，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并不是直接的管理技巧與策略，而首先是一種宇宙之道與人生智慧?！吨芤住飞险f：“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與西方管理科學可謂是一種道器關系。西方的科學流程化管理只是管理中“器”的部分，而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才是管理中的“道”。在管理中不能沒有“器”，沒有“器”，管理就成了空中樓閣，但光有“器”也不行，必須要有“道”的管理思維和理念，只有懂得管理之“道”，才能用好管理之“器”。從某種意義上講，管理之“道”比管理之“器”更加重要。我們在研究國外的管理思想時，無論是西方的還是日式的，其實它的理論來源都是中國的哲學思想，無論是德魯克的任務、責任、實踐的管理理論，還是波特的差異競爭論，還是哈默爾的核心競爭力，還是明茨伯格的戰(zhàn)略和經理人角色及科特的領導與變革，歸根到底這只不過是一些管理的方法和手段而已，這些手段和方法，其實在浩淼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中都能找到與他們幾乎一致的管理理論，中國的哲學思想是世界管理學的源頭活水。

西方管理學家所論述的管理的實質其實就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講的“內圣外王”的哲學之道。管理對于人而言無外乎就是：“管好自己和管好別人”，對于企業(yè)這個組織而言就是“能形成產業(yè)，對外成王稱霸，成為某一領域的引領者”，也就是要做到“內圣”和“外王”。西方用了一大堆詞語解釋什么是管理，可我們的老祖宗用四個字就把管理解釋清楚了，這四個字就是“修己”和“安人”。西方管理學者用一大堆詞匯來論述企業(yè)愿景，其實我們的古人也用四個字把它說的很清楚，這四個字就是“內圣”和“外王”。想一想，做企業(yè)能達到內圣外王這個愿景，這個企業(yè)肯定是一個偉大的公司。而西方管理學者論述的實現(xiàn)管理過程的各種理論。其實一部四書里的《大學》就已概括了他們的全部。實現(xiàn)”內圣”和“外王”的管理最終目標，西方管理大師認為要定戰(zhàn)略，清晰任務，明確責任，重視實踐是必不可少的過程，其實我們的古圣先賢在《大學》里論述的更加具體和詳細，《大學》把如何實現(xiàn)“內圣外王”明確的提出了“三要素”、和“八個綱領”。《大學》里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我們從中可總結出管理要做到“明德、親民和止于至善”這個三要素”和“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和平天下”這八個綱領。這“三要素”和“八個綱領”與西方管理大師的管理理論異曲同工，甚至比他們論述的更科學。一個企業(yè)和企業(yè)家必須要做到明德、親民和達到止于至善，做到這三點，這個企業(yè)才能基業(yè)長青，才能受人尊重，這個企業(yè)家才能成為企業(yè)家?？梢哉f一部《大學》就是一部管理學經典。（更多有關中國化管理相關觀點，可以參見著名國學專家段俊平先生文章觀點）   

西方人從中國古代智慧中尋求管理的救世良方并非始于今日。早在17世紀，西方管理學者就已意識到管理學離不開中國智慧，他們便回過頭來，求助于東方智慧。17世紀末，來到中國的意大利人利瑪竇用拉丁文翻譯的《四書》在法國出版，于是孔子思想在歐洲各國知識分子中間流行開來。當時有“歐洲孔子”之稱的魁奈和法國啟蒙運動領袖伏爾泰，都把孔子的畫像供奉在自家的禮拜堂里。依照美國漢學家顧立雅的說法，“孔子成了18世紀啟蒙學者們的守護神。”

與儒家相比，《道德經》、《孫子兵法》因其實用性而更受歡迎。美國著名管理學家喬治在《管理思想史》中強調：“你想成為管理人才嗎？必須去讀《孫子兵法》！”被譽為日本“經營之神”的松下幸之助，在回答“你的經營秘訣是什么？”時強調：“我并沒有什么秘訣，我經營的唯一方法是經常順應自然的法則去做事。”松下幸之助的這種理念實際上是老子“無為而治,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秾O子兵法》也同樣受到軍事界的厚愛，早在20世紀70年代末，《孫子兵法》被西點軍校列為教學參考書。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洛杉磯時報》記者采訪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老布什時，發(fā)現(xiàn)其辦公桌上擺著兩本書：一本是《愷撒傳》，另一本就是《孫子兵法》。

縱觀中西方的成功企業(yè)，其管理都離不開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即使是沒有專門研究過中國傳統(tǒng)哲學，也是異曲同工地應用了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著名企業(yè)家李嘉誠在談到“企業(yè)管理理念是什么”時說：“我的管理理念是把流暢的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維模式與西方理性的科學管理相結合”。前通用CEO杰克韋爾奇說過：“你簡直無法想象讓人們變得簡單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他們恐懼簡單，唯恐一旦自己變得簡單就會被人說頭腦簡單。而現(xiàn)實中事實正相反，那些思路清楚、堅忍不拔、有能力有成就的人們正是最簡單的人！”他這一理念的源泉是來源于孔子“大道至簡”的哲學思想。

就在國外的管理者學習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和管理智慧時，我們的企業(yè)家卻對自己的文化瑰寶視而不見，其實只是缺乏自信和盲目崇洋媚外。在西方管理理念盛行的當下社會，如何重建民族文化自信，把中國優(yōu)秀的幾千年傳承下來的哲學思維模式加入到企業(yè)管理中，在現(xiàn)代化的管理體系中運用傳統(tǒng)文化的領導謀略，達成“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中國式管理模式，成為新世紀中國企業(yè)家和管理咨詢界要解決的首要問題。

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就是中國企業(yè)家管理企業(yè)的“道”，而西方的管理科學是管理的“器”。我們把管理之“器”與管理之“道”相結合的管理模式叫做中國化管理，中國化管理模式就是根據(jù)中國社會的特點，中國企業(yè)的具體情況，把中國優(yōu)秀的幾千年傳承下來的哲學思維模式加入到企業(yè)管理中去，用中國人的哲學思想來管理中國人，以中國傳統(tǒng)哲學理念作為管理之“道”，用西方科學的管理流程作為管理之“器”，這種管理的“道”與“器”的結合其實更能使中國企業(yè)更能在揚棄的理念下更好的消化和吸收西方科學的管理模式。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仁愛忠恕的倫理情操、內圣外王的處世風范、以身發(fā)財?shù)纳虡I(yè)法則、上善若水的生命智慧、知行合一的心智修煉和明心見性的自我超越等等，不僅讓中國企業(yè)家學會管理之器，更使中國企業(yè)家在體會和學習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中領會管理之道。

大道行簡，看似復雜的管理過程，如果我們掌握了管理的本質，其實管理就會變得很簡單，而中國傳統(tǒng)智慧是開啟管理實質的鑰匙。

北宋大文豪蘇軾既強調技的作用，更關注道的統(tǒng)率作用：他曾舉過一個例子，說的是南方善潛水者的技巧得自于長期的練習，掌握了潛水之道后能夠熟悉水性，出入自如，他在《日喻》中寫到：“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歲而能涉，十歲而能浮，十五而能沒矣。夫沒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于水之道者”。一個事物，道是主體，管理也如此，道不外求，我們盲目崇拜和學習外國管理時，不妨回過頭來學習一下中國化管理思想，只有中國化管理才能真正把“制度流程與中國人文管理相結合“，才能符合中國本土企業(yè)的人文環(huán)境，才能使中國企業(yè)家從簡單學習西方的工匠蛻變成熟知管理哲學思想的藝術大師，才能讓中國企業(yè)建立一個有能力進行持續(xù)性無懼革新的組織。

以中國傳統(tǒng)哲學智慧為核心的中國化管理的理論實踐和探索為中國管理理論能夠在世界管理學中占有一席之地提供了可能性，我們應該在這條路上大膽實踐下去，并總結出相關的理論體系，這恐怕是中國企業(yè)家和管理學者最崇高的使命和責任。